作为浙江嘉兴首批城乡公交线，101路公交车从市区枢纽站出发，终点南湖区凤桥镇公交枢纽站。开了29年这条线路的司机沈水根深感，城与乡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其判断也映照在沿线途经点三星村里的另一现象——创客日渐成群。设计师牟冬菊将工作室从城里搬到乡村，在此落了个“桃源秘境”项目，内设大学生共创基地。
凤桥镇三星村以桃闻名，与牟冬菊的创业路浑然天成。眼下，与之相邻，名为“桃气神猴”的亲子乐园正加紧建设，其目光则不限于本村，而放眼“大三星”组团片区的7个村。如今，坐到一条板凳上，七村共享15分钟的文旅服务圈和公共服务圈，从“一村奔富”到“组团共富”，天地更阔。
浙江乡村波澜壮阔的变革画卷里，三星村只是其中一簇光亮。21年前，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用了整整4天时间，专程到嘉兴调研统筹城乡发展，指出“嘉兴完全有条件成为全省乃至全国统筹城乡的典范”。也正是在他的设计主导下，浙江启动“千万工程”，出台统筹城乡发展、推进城乡一体化的纲要，从此翻开新篇章。
步入新时代，城乡发展又被赋予新使命。202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考察时强调，要把缩小城乡差距、地区差距、收入差距作为主攻方向，进一步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对此，浙江的答题思路脉络分明：以县域为重要单元，聚焦山区海岛县和农村农民，一体做好强城、兴村、融合“三篇文章”，促进城乡融合高质量发展，加快缩小“三大差距”。
今天，怎样看待浙江的城乡深度融合，如何理解其关系的重塑、功能的革新、使命的变化？在全省城乡融合发展现场会召开前夕，记者专门寻访多地，试图解析这场城乡裂变背后的深层次逻辑。
城乡规划一体化：发展轴重塑县域发展布局
“五一”小长假，衢州市衢江区后溪镇的泉井边村再次走红。这厢，挖野菜、种小苗，那头，湖边垂钓、野餐派对。一声锣响，望日共富工坊2号酒窖里，立夏开坛，酒香四溢，顿时吸睛。这窖原是村里的闲置粮库，唤醒重用后，每年可为村集体入账200万元。
酿酒自是离不了粮食，但这里与寻常种法有所不同。近两年，后溪镇通过整合项目资金和土地资源，打造出1.3万亩的连片高标准农田，在浙西山区颇为难得。借助综合种养法，一地可双收，产值陡增。整个片区取名“酒稻蔗礼”，拢共覆盖7个村，地处衢江廿里产城融合发展轴的核心区。
再看整个市域，以中心城区为核心引领，联动下辖的五个县城，通过“衢州有礼”诗画风光带主轴，联通10条发展轴和50个重点村片区组团，形成“一核五城、一带十轴”的大框架，各项要素尽在轴上高效集聚。这盘棋，衢州已探索了六年之久，成为织在绿水青山间带动强村富民的共富引擎。
建强“县城—中心镇—重点村”发展轴，是浙江系统重构县域发展布局的最新战略。简而言之，就是把城与乡作为整体加以统筹谋划，强化县城关键支撑，做强中心镇桥梁纽带，打造重点村重要节点，通过空间优化、产业联动、功能互补，最终实现以城带乡、以强带弱、互帮互促、共同提高。
这一构想并非凭空而来，实则与浙江统筹推进新型城镇化和乡村全面振兴的系统部署一脉相承。在浙江任职期间，习近平反复强调，“把城市和乡村作为一个整体来谋划”“跳出‘三农’抓‘三农’”“统筹城乡兴‘三农’”。“八八战略”中，更是把“加快推进城乡一体化”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
回望“千万工程”20多年间，通过作好规划来优化乡村空间布局，更是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从最初的省、市、县建立规划综合协调机构，编制出台统筹城乡发展、推进城乡一体化的顶层设计，到各种专项规划与市、县域总体规划，以及村庄布局规划等的有机协同，再到眼下的发展轴整体谋划，可以说，浙江每一步都是谋定而后动。
目前，浙江已出台了建强发展轴的实施方案，指导地方编制发展轴空间专项规划和建设方案。在形态上，可以是带状、片区、圈层等不同类型，必须充分考虑自然形态、交通通道、人口分布等要素，进行生产、生活、生态布局；在路径上，浙江倡导差异化，3个关键轴点避免平均用力，而是立足实际、有所侧重。目前，省级已遴选首批28条山区海岛县省级发展轴，支持一批重大项目落地建设。
“需要注意的是，发展轴并非只能是线性形态，也不局限于空间规划的概念，它强调因地制宜布局谋划。整个重点单元里，以县城为关键支撑、中心镇为桥梁纽带、重点村为重要节点，着力打通城乡融合的体制机制障碍，实现城乡统一规划、要素自由流动、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均等配置，进而实现县域城乡融合发展。”浙江省委农办主任，省农业农村厅党组书记、厅长王通林表示，“融合”的理念和导向实际上贯穿发展轴建设全过程各方面。
城乡基础设施一体化：提标提质又增效
说起用水这事，丽水市遂昌县三仁乡排前村党支部书记雷月新就如同拧开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800多人的村子，前些年仅有一口储水量约50立方米的池子，天气一热，经常断水。按理说，村庄位于瓯江源头本不缺水，可就是受高山地势所限，建不了山塘水库，只能“看天喝水”。
排前村并非孤例。浙江“七山二水一分田”，有不少高山村、偏远村，靠城镇水厂管网延伸，并不能完全覆盖。为了让农民尽快喝上放心水，2023年，浙江启动单村水站改造提升三年行动，共涉及全省63个县（市、区）的8828座。遂昌是首批试点县之一，得益于此，排前村建成日供水规模达160吨的站点，老百姓再也不用担心没水喝。
早在2003年，浙江就启动“千万农民饮用水工程”，后来，接棒施行“农村饮水安全工程”“农村饮用水达标提标行动”，为了实现“城乡同质饮水”，可谓煞费苦心。如今不光用水，邮站、电话、宽带等早已在浙江实现了“村村通”，城乡基础设施一体化的水平越来越高。一说背后秘诀，不少人归结于浙江有钱，实则不然。
“我觉得是理念，建好之后管好用好更关键。”雷月新的朴素表达揭示出深刻道理。以遂昌为例，管护机制上有从县、乡直抵村的整套体系，平台上依托全域“智慧水站”，实现水质、水量等在线监测，队伍上形成“专职管护+技术支持+基层协同”的立体支撑。更值得一提的是，借助水务数据资源确权，不仅有效缓解建设资金难题，当地还形成超10亿元资产，追求“以水养水”保长效。
如果说以单村水站为突破口，解决的是这类偏远村从“有水喝”到“喝好水”的升级，那么另一头的农村生活污水管网建设，则推动的是由脏变美的逆转。在嘉兴，建设前期规划“一张网”，全市一体推进污水管网、污水处理厂等布局，并制定全流程标准，于全省率先实现市区污水管网运维一体。
嘉兴另一值得称道的是农村公路，基本做到通村达组到户，全市所有镇街15分钟均可上高速。基于此，该市陆续实现城乡客运公交化、公交“村村通”等目标。纵观全省，到2027年，城乡公交一体化率将超95%，届时县城至乡镇公交可全覆盖。解决基础设施“有没有”之余，浙江更关注标准化、规范化、精细化水平的提升。
以浙江高水平打造的“四好农村路”2.0版为例，从最初的乡村康庄工程建设起步，2021年后，浙江开始谋划发展理念更领先、治理手段更有效、服务大局更显著的农村公路，转向完善农村交通运输体系。如今，“修一条路、造一片景、富一方百姓、促一域发展”成为真实写照。
为完善从规划、建设到管理的全过程统筹机制，聚焦发展轴，浙江今年专门出台推动城镇基础设施向农村延伸辐射的实施方案，共涉及城乡供水一体化提升、城乡污水系统治理、城乡用能服务同标提质、城乡生活垃圾处理提质增效、城乡通行体系提升和乡村数字基础设施提能六大工程，计划到2030年打造成为城乡基础设施一体化先行省份。
城乡产业一体化：释放乡村无限机遇
徜徉杭州城北近郊的大运河畔，很难界定何为城、哪为乡。依托区位优势，临平区的崇贤、塘栖工业发展曾名噪一时。如今，低效用地“腾笼换鸟”，取而代之的是“大好高”项目，形成了南有“都市型创新创业高地”的崇贤陆家桥数智产业园，北有“数字文化与总部产业高地”的塘栖张家墩运栖科创产业园。
乡村产业亦令人另眼相待。根据沿线乡村特色，这里被划分四大主题段落，以运河古镇、湿地田园等特色，打开了全域旅游新空间。在塘栖镇，观光水上游线成为杭州城北文旅新地标，游客络绎不绝；与之相邻的运河街道，青年人才纷至沓来，各类新业态层出不穷。
过去说到这些地方，大家耳熟能详的是枇杷、甲鱼、莲藕等“土特产”，仿佛一产天然就生在乡村，二三产业归属城市，两者边界清晰。纵观整个杭州，时过境迁，一产延长链条，融入现代要素后，综合竞争力和效益产出都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广袤乡村也不仅仅是农业生产单元，亦为城市发展提供了巨大市场和三产融合空间。
同样作为大城市，宁波立足“现代都市型农业”，坚持“接二连三，跨界融合”，推动农业农村多元功能价值与都市生活、城市经济的全面融合。去年，全市农家乐休闲农业营收37.6亿元，接待游客3435万人次，带动1.3万户农户增收。
宁波市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深有感触地说，通过板块联动、资源互补、要素交换，乡村不再是风貌上的“后花园”，而是从城市功能外溢需求出发，利用空间资源、交通区位、生态环境等优势，发展逆城市化新型业态，逐步形成城乡功能新格局。
在山区海岛县，这种城乡产业的一体化也在加速形成。以金华武义县为例，一方面，用好“一县一策”促产城融合，打造特色生态产业平台，百亿级的新材料产业集群呼之欲出；另一方面，鼓励县内“南北抱团”，并依托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发力“茶药菌”全产业链。
如今在浙江，一幅城乡协同的产业融合画卷清晰可见：“强城”提能，一批平台加速塑造；“兴村”提质，“土特产富”全链发展，美丽乡村加速转化为“美丽经济”……最终，成效体现强村富民。2024年，浙江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2786元，连续40年领跑全国；全省村级集体经济收入30万元以上且经营性收入15万元以上行政村全覆盖，六成行政村经营性收入超过50万元。根据计划，到2027年，全省单条产值超十亿元的乡村“土特产富”全产业链将达到150条，届时总产值可达3600亿元。
城乡要素融合一体化：抓住关键变量“人”
杭州萧山区瓜沥镇梅林村，“千万工程”的重要起源地，前不久被冠以“新名片”——青年发展型村社。全村2377户籍人口中，35周岁以下青年占比三成多。如今，以该村为龙头，周边四个村组成“大梅林”，同样吸引大批“数字青年”入住，整个镇域已汇聚12.4万年轻人，化身“青年理想城”。
作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诞生地，安吉把“招引10万青年大学生”作为县域第一战略目标。为此，天荒坪镇余村专门打造了名为“青来集”的青年专属创业空间，很快集结了一批新经济项目，1200余名青年人才在此常态化办公；县农高新集团在垅坝村建设的青创园，不仅是创业孵化平台，还配套了集公寓、超市、休闲于一体的农创社区。
谈及为何入乡，许多青年敞开心扉。有人说，这里亦城亦乡，城市有的设施，乡村一样不缺，同时还有“推窗见绿、出门见景”的别样滋味；有人说，乡村创业更容易被看见，尤其带动老百姓增收，是另一重超越经济维度的人生价值；还有人说，乡村大有可为，机会不比城里少，创业成本也更低。
总之在安吉，“青年力”已成靓丽标签。再看整个湖州，将“青年入乡发展”作为乡村振兴的新引擎，去年以来，全市引进青年大学生4.58万人，培育现代“新农人”3.84万人，实施返乡入乡青年创业项目352个，培育“农创客”8515名、创客团队806个。
这些实践蔚然成风，正形成人才与乡村的双向奔赴。在城乡融合发展中，大家都必须打破体制机制障碍，聚焦项目支撑、资金保障、用地供给、改革破题，促进要素的双向流动。浙江则把“人”作为最核心要素，既让进城农民“融”得进来，又让入乡青年“入”得顺畅。
另一现象是，抓住“人”这一要素后，钱、地、项目、科技等融会贯通：因为有一众项目支撑，各类高能级就业创业平台应运而生；因为有金融“活水”的精准滴灌，贷款、担保、保险等为创业保驾护航；依托农业技术研发中心、农事服务中心等载体，解决新品种、新技术、新装备的落地应用。土壤肥沃了，人才就能大显身手。
接下来，浙江每年将建设1000个青年入乡实践站点，为其提供政策、信息、技术、培训等集成服务。根据计划，到2027年，全省将形成“1111”的乡村人才矩阵，即1000名“浙农英才”、1万名产业振兴“头雁”、10万名“农创客”和100万名现代“新农人”，全力支持各路人才在乡村筑梦、逐梦、圆梦。
城乡公共服务一体化：均衡普惠更可及
听说又有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的名医来“家门口”坐诊，开化县马金镇的张大爷特意早早赶去，不仅免去了奔波之苦，还获得了权威诊疗。优质医疗资源下沉的同时，顾不上休息，结束义诊后，专家们又来到临床一线，联合会诊、举办培训、分析病例，更意在“授人以渔”。
早在2021年，浙大二院就与开化、龙泉、庆元、岱山等山区海岛县签署框架协议，成立了7家“山海”分院。那年，浙江启动“山海提升工程”，旨在通过省级三甲医院对口支援山区海岛县级医院，提升基层医疗服务能力。
在医疗卫生领域，这种优质服务资源的跨区域共享，也叫“医共体”。以县域医共体为依托，以乡镇卫生院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为主体，再以“智慧流动医院”巡回诊疗车为载体，浙江因地制宜推广农村巡回诊疗服务，“固定+流动”服务模式全面推广，让农民就近获得更加公平可及、系统连续的医疗卫生服务。
除此之外，还有全域教共体、康养联合体、文化共同体等。推进城乡深度融合，浙江聚焦群众急难愁盼问题，把基本公共服务一体化改革作为最重要的支点之一。像老年助餐，到今年底，浙江将基本形成服务网络，2027年可基本覆盖有需求的村社；还通过将“全省医保参保人员一地签约、全省共享基层门诊签约报销比例”纳入省民生实事，切实解决了参保群众流动居住、流动就业的就医保障问题。
浙江把这些改革形象地总结为“幼有善育、学有优教、劳有所得、病有良医、老有康养、住有宜居、弱有众扶”七大领域的“七优享”。为了形成更有效的整体解决方案，省里专门在舟山市和淳安县、龙游县、景宁县“一市三县”进行试点，探索基本公共服务规划布局、服务标准、设施建运、政策制度等一体化路径。
当城乡一体化的春风吹来，越来越多的公共服务逐渐在浙江的城乡间画上等号，最为典型的就是“15分钟品质文化生活圈”建设，让公共文化空间分布更为均衡。而在嘉兴，通过抓人的全生命周期服务供给改革，城乡公共服务融合转化为一个个现实画面：全域教共体办学、镇村卫生服务一体化、文化场馆多馆融合……
“小切口、大民生”，浙江一步一个脚印，让老百姓看得见、摸得着、得实惠。另一层面，公共服务的一体化也与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改革和青年入乡改革密不可分。根据计划，今年，浙江将基本建立与人口变化相协调的公共服务资源配置机制，到2027年，建成与共同富裕先行示范相匹配的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充分显现对促进城乡融合高质量发展和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牵引和保障作用。
前不久召开的全省山区海岛县高质量发展工作推进会上，省委书记王浩也传递出明确指示，要坚定不移抓“融合”，促进资源要素双向流动、高效配置，推动城乡共同繁荣发展，尤其要推动基本公共服务一体化，紧扣“基本公共服务”和“一体化”两个关键，促进基本公共服务更加均衡普惠可及。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朱海洋
